望乡 8
今年的中秋，赶上了王凯利的生日。二十整，那就没有不大操大办的道理了。
席开百桌请了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国际饭店顶楼的宴会厅。香槟塔三层的定做奶油蛋糕，整个大厅在无数水晶灯交相辉映的明亮里，映出一片富丽堂皇。
落地玻璃窗外眺望第一百货商店门口整条繁华街道。
上午，按惯例王老爷带着王夫人盛装先去上海跑马厅牵了头马。哪怕是王凯利留洋的两年，以他寿辰的名义举办的每年一度慈善跑马会也从未间断。
王夫人身上的装扮，衣料款式无一不是引领了下一季昌隆号和振华百货紧俏货的走向。那些别出心裁的样式，繁复精良的花样和质地，是全上海的太太小姐们翘首以盼的潮流标杆。
上海滩的米面铺子门口有王氏捐的米面供穷人家免费领取。马场上最出风头的也是王凯利从小就养的几匹英国纯种赛马，大街小巷晨报晚报的头版新闻也来竞相报道。
可谓是一年一度的城中盛事。
当然，最吸引眼球的。莫过于王家大少爷凯利，一年年抽条长成越来越精致有型，风度翩翩的样子。小媳妇大姑娘们，参加不了王子的夜宴，也能不小心翼翼的端详着报上的肖像犯上好几天的花痴。
一早厨房里就做了大排骨长寿面，一家人围坐一起吃了。王凯利要先去公司签份合同，在傍晚前赶回家来集合再一起出发的。
千智赫和王家桥今天托了福不用去学堂。
王夫人上午回来，邀了南京美发店的老师傅上门来做头发。千智赫本是在一边乖巧作陪的。被王夫人隔着镜子打量了半晌：“我家赫赫一直是乖乖学生头，等下麻烦陈师傅帮他也做一做头。”
话音刚落，那加热到通红的火钳嘶嘶的夹上了王夫人一头的青丝，冒着热气腾腾的青烟。千智赫吓得缩了脖子，这非把自己的头皮烧没了不可。
王夫人得了一头盘旋的发髻，舒心地站起来揪住了想要溜走的千智赫。
千智赫被按在座位上眯起了眼，却没等到吓人的烫发钳。师傅手起刀落为他修短了鬓角边的碎发，露出修长干练的脖颈和侧脸。再用桂花香味的头油分了分，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眼神就显露了出来。本是个乖娃娃的样子突然就英气勃发了起来。
王夫人站在一边啧啧赞叹：“头势清爽，卖相好的来！”
王老爷今年在老凤祥打了一对足金的怀表,得空把龙凤呈祥的一只先给了千智赫。双双对对的寓意明显，千智赫答应王凯利婚约不作数，但却没意思主动去和二老开这个口。反正还是让王凯利自己去应付就好了，怀表收到匣子里妥帖的包好，想着王家的恩情是算也算不清了。要走的时候，再一件件的归还。
下午昌隆号的大师傅带着做好的成衣上门来，王夫人挑了看得中的洋装礼服和真丝旗袍各色回房去试。也让给老爷准备的西装长衫马褂几套送过去。
管家来敲门的时候，千智赫才发现，还有自己的份。这一天好比自己过生日，收了好多礼。上乘毛料的西装三件式，时髦的小翻领衬衣和领结，是上海滩小开的标配。王凯利的衣橱里大多都是这样的款式，他更精致袖口，手帕细节配件样样不缺。
千智赫的腰身纤细，马甲背心更显得合体。他来不及穿外套，专心的和领带作斗争。这一根宽窄不一的长缎子绕来绕去都不成个样子。
王凯利也回来换了礼服，他适合那些繁华花哨的案纹和雍容的织锦缎。作为寿星，今年暗红色的新衣从年初就开始筹备了，虽然大少爷没能亲自来量个身。但对于从小服侍他的裁缝师傅来说，还是轻轻松松就作出了合体的成衣，精美绝伦。
王老爷在等候自己夫人换了衣服换首饰，换了皮鞋又换手袋。女人家出门且有得折腾。
王凯利陪了一会，被王夫人打发去看千智赫：“按理说早就换好了，赫赫怎么还不来。”
王凯利敲门的时候，千智赫胸前两根分散的带子还狼狈的纠结着。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无辜和可爱。“我来帮你吧。”
白皙的手指熟练的翻飞着，领带很快就结成了一个漂亮饱满的温莎式。
缓缓地推进，越来越接近喉结的距离，千智赫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他觉得王凯利的手就像理发师傅的火钳子，要把自己的皮肤烙出红印和青烟来。
王凯利微微颌首侧头，目光灼灼专心致志的盯着手里的领结。
他吃了一惊，早晨走的时候还是个低眉顺眼的小娃娃头，转眼就变成了英俊的小王子。他很纤瘦，离得这么近，展臂就能丈量出明显窄于自己的肩和腰。可原来他的眼也能这么坚定又犀利，只因为露出了两道浓又密的眉。一个人竟能好看出两幅模样来。
只是他见了自己，还是一副闭口不多谈的样子。
王凯利只好先开口，他斟酌了怎么开口才轻松俏皮后，捏了捏手里的领带结：“你要送我什么礼？”
千智赫如鲠在喉，他倒是有东西烫手，只是不能送出去。纤长的手指骨节攥成泛白的拳，他现在一粥一饭都是王家供的，拿什么来作礼。
一问不打紧，反倒尴尬起来，千智赫脸都涨红了。
“你送幅墨宝给我可好？”
这倒是解了围，可又给自己找了不痛快。千智赫的书包里没有从他那里挑的金笔。
照理说用不用的是别人的自由，王凯利就是过不去，盯着千智赫吭哧吭哧的拿了曹素功的砚台纸笔。在平展的宣纸上挥毫泼墨写下洋洋洒洒的吉祥话。
“宣纸本就叫千寿纸。”千智赫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字俗了点，聊表心意还请笑纳。”
其实是他的宝贝了，王老爷前些日子才给他的两幅宣城荟萃轩的陈纸，价值千金。薄如蝉翼洁如雪，叫人爱不释手。千智赫从小练字帖，书法算是拿得出手的。王凯利之见过他的硬笔字就惊艳了，如今看了毛笔字更是要装裱起来。字如其人用在千智赫身上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一行人驱车到了国际饭店。高朋满座众星捧月。
王夫人有意拉了千智赫走在王凯利边上，两位翩翩佳公子并肩而立，一时闪光灯镜头齐刷刷的耸立，小报记者们敏锐的发现了王家的这一位来历不明的新成员，被保镖们拦着也还是蠢蠢欲动。
宴会厅里好一番气派，王家桥早就在这里恭候了。他也打扮过，头型比他脚上一双牛头皮鞋还油光蹭亮的。“哦哟喂，这是谁呀。”
谈笑间爪子就往千智赫肩上搭：“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像电影明星啊。”
王凯利见不惯他这幅样子，他今夜里是主角，往来应酬肯定少不了。恶狠狠的关照家桥看好千智赫，再和上次一样出纰漏就打断他狗腿。
家桥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一会你可跟紧我，今晚就是我的影子了。”
正式开席前是西式自助酒水的应酬时间，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waiter端着盘子往来客人间。贺礼的人渐渐多起来，在王凯利周围形成一个圈子。
王家桥和千智赫被一点点挤出去。好在他们也有相识，学堂里多的是地位相当显赫的世家子弟，随家里来赴宴也不少。自然就聚集成一堆说笑。
千智赫不那么自在，他从没经历过这样喧嚣热闹，五颜六色的射灯照的世界鬼魅的斑驳，而自己也换了头面，成了浮华盛世的一份子。
平日在学校一样学生装的同窗，刻意保持警惕疏离的观望态度的人，因为彼此脱胎换骨后的皮囊而靠近。
“哎，你看，玛丽来了。”家桥说。
玛丽是跟着她父母亲来的，今天上午王夫人着珠花旗袍亮了相，她便特意换了一身中式造型来讨喜。宽阔的身型被旗袍裹紧束缚着，倒也添了几分婀娜。
王夫人寒暄着招呼了几句，她便迫不及待去拉王凯利：“Karry，等会和我一起跳开场舞吧。”
宴席上第一支华尔兹，意义非凡。今晚多少盛装出席的小姐们都特意请了老师来学，如果有幸和王凯利共舞一支，多少代表了几分垂青和地位。玛丽以前在法兰西就有学校舞蹈皇后的美誉，也在联欢会上和王凯利搭档过，今天这等场合，她势在必得。
* 我今天休假，以昨天加班到半夜的代价换来的，眼泪哗哗哗。
* 天气非常好，万里无云，晒成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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