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 3
这顿接风洗尘的饭吃的王家父子剑拔弩张，千智赫如坐针毡。
王凯利有了之前的斗争经验，故意在他老爹吹胡子瞪眼的瞩目下，大口大口的吃的香。临了不欢而散，拍拍肚子各自回房。
山珍海味其实只吃了个半饱，王凯利幸亏还有一盒点心垫饥。他依靠在藤椅上，想着这个陪伴了自己成长过程挥之不去的名字，和娃娃亲绑在一起的另一半命运体。今天亲眼所见，他刻意没有分一个正眼，他满心只把人往粗鄙不堪里去想。从第一眼瞧了了模糊的影，只觉倒是个想不到的文雅的长相。但也是只绣花枕头罢了，没有主见没有思想的人，才会把自己的人生幸福婚姻大事交由别人掌握。
也不过一只漂亮的牵线木偶。
客厅里，千智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孤身被接进城来，汽车转火车又转小轿车，现在就算是卷铺盖走人，连出门要往哪儿走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嫌弃，要怎么解释给阿妈听。这样的不堪，自己受着就算了，也连累了祖辈的脸面尊严。
王夫人看儿子走远了，捏了捏千智赫冰冷的手：“赫赫你别往心里去哦，阿拉王凯利吃了枪药了，他是和他老子抬杠，不是冲你。”
千智赫憋了一个尴尬的笑，摇摇头：“我知道的。”
王凯利一回来就腥风血雨的，接下来也不知道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王夫人想着千智赫委屈，这婚一时半会也难结成。心里倒又有一计。
“赫赫，你想不想去学堂读书？”
千智赫小时候在乡里私塾也是念过的，是个聪慧的孩子。只可惜乡下不重文化，家里又早早没了经济支柱。读了中学的学科就结业了。这孩子老实稳当，坐得住。来时薄薄的包袱了不是衣服就是书了，应该是好学的。
送千智赫去读书，一来躲躲王凯利的无名火，二来让孩子也开开眼界涨涨见识。
王夫人觉得门第观念不重要，但共同语言还是必须的。多读书总没坏处。
这倒说进了千智赫心里去，他喜欢读书也想读书，只是没想到进了王家还有能再学习的机会。乡下草堂里先生教的知识他总听不够，他不敢想象能坐在城里的教室里再当一回学生。这猝不及防的幸福感将心里的郁闷冲散了些。
千智赫老老实实的点头：“想的。”
“好呀，他二叔家有一座赞助的教会学堂，上西洋先进的技术，学天文地理的知识。我一会让老爷给二房挂个电话去打声招呼。”
王老爷的这通电话，第二天倒把二叔一家招来了。王家桥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听他爸要安排他那个“大嫂”去学堂，打了鸡血似的来劲，硬要凑上来瞧瞧真身。
也有乐极生悲的，二老爷灵光一闪，儿子油头粉面的在家做二世祖小开，倒不如一起扔回学校去升造。
王凯利补了一个好觉，起床就听见楼下唧唧咋咋的动静。周妈来伺候少爷洗漱，顺便告诉他二老爷一家来了，正在厅里议事。
雕花铁栏的大回旋扶梯上，王凯利没迈步，就能辨的王家桥高八度的大喇叭声音。
“爹，我都是留洋回来的了，我为什么还要读书。”
“呸，你也好意思说，你去法兰西三年洋文认识有三个吗？还留洋，分明吃喝玩乐去了，也好意思讲。”
王夫人领着千智赫从二楼的客房出来，从王凯利站的角度正好对着那人毛茸茸的头顶发旋。身量也比王夫人高出一头多，身型还不如中年发福的女人宽。“喔唷，家桥也要读书啊，那正好和我们赫赫做个伴了。”
王夫人亮着大嗓门挤到人群里。她刚才进门时候就看到那双红红的兔儿眼了，问他只说想阿妈了。王夫人知道，孩子是受了气心里慌闷。
于是和千智赫说了，你进我王家门就是我半子了，走到哪里都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这会儿她是当着家里众人的面给他撑腰。
王家桥循声望去，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子。他对千智赫太过好奇，他本以为按照戏文里的路数，应该是个又脏又土，黑皮肤大黄牙的乡下土包子。可千智赫除了穿的朴素样式老旧些，算得上个干净又好看的小伙子。
更令他惊讶的，他的眼睛颜色竟然和洋人那样不是乌黑的。
王家桥出国前，也算是个泡舞厅看电影听戏样样不拉下的花花公子。那些娇滴滴的名媛，泼辣辣的交际花都见识了。没曾想自己竟在这样一双澄清的望不见底的眼眸里拔不出来。
明明是柔和的浅色，但虽善意但更带了刚毅。那种清澈的坚定，堵了王家桥到嘴边的调侃。他本想替王凯利拿些话去噎一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未婚夫，最好能让他知难而退不再痴心妄想。
被这双眼看着，凶恶的口气都消了一半。“难兄难弟，你也是被逼去上学？”
千智赫的声音清清浅浅：“没有，我自己想去的。”
王凯利当了半天看客，才想到从楼上下来。挨上了家桥暧昧不清的眼神，瞧一会千智赫朝他是一个眼色，这傻子，把挤眉弄眼的小动作做出了路人皆知的动静。
越装拎不清，不去对视，王家桥越来劲，急着张嘴拿齐声比口型：蛮好看的喏。
再拿嘴朝千智赫努努，气的王凯利瞪了眼睛凶他。千智赫用余光看了个真切，从脸颊红到耳廓。
王凯利没想到千智赫要去读书，倒也是好事。能把这迂腐愚昧的老脑筋开化，说不定也能和自己站到统一战线来对抗家族联姻的摆布。对王凯利来说是多了个战友。
王老爷还在昨天的气性上，作势拿金丝楠木拐杖去敲他的腿骨，沉声骂：“小赤佬你是哑巴吗，不会说句话。”
“读书好啊。”王凯利回来到现在嘴里难得吐了个顺耳的词。
“好你就表示表示，”王夫人迎上来：“囡囡你书房里那么多派克金笔，送一支给赫赫写字用。”
王夫人的算盘打得好，让王凯利拿私房货出来送给千智赫，和信物是一个意思。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猜不到这点小心思，金笔不是不能送，金山王大少爷也送的起。可要他亲自交到千智赫手里，又落了把柄。
“诶，一会自己去书房挑吧，喜欢哪个拿哪个。”
千智赫看到王凯利总像隔了银河似的疏远，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小凯少爷。”
王凯利回家到现在第一次喊他就是一个诶的，千智赫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老爷叫他小赤佬，夫人叫他囡囡，千智赫也不好学。心里想本是应该亲近的关系，被王凯利冷冰冰的拒了，总是尴尬。索性就和下人们一样，管他喊少爷。
曲线救国也是一个突破，王夫人决定趁热打铁：“等下再去挑笔，外面天气那么好，你们三个年轻人都在，囡囡带家桥和赫赫去大世界玩呀，现在里面有演大马戏还有魔术，去去去。”
话音未落，管家进来通禀，有位玛丽小姐来找小凯少爷。
一屋子人安静下来，唯有王凯利和王家桥面面相觑。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 是非纷扰都是云烟，一切美好都会相随。经历过了大风大浪，这些有算什么。瑕不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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