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方 6
放学后千智赫迈不开腿有千斤重，脑海里反复回想的是Karry那句：你来我不碰你，你不来哼哼。骗小孩子呢，可也不敢不去。
磨磨蹭蹭到门廊外头，太阳还没下山，和进出的工人打招呼继续往里。夫人的房间放着邓丽君的歌，蹦擦擦的学跳慢四步。
看到千智赫站在门口，欢快的旋转着过来，飞扬的紫色泡泡纱的连衣裙像个少女：“赫赫来啦，你上楼去找Karry玩啊。”
夹带着一阵花露水香气又旋转回去，嘴里哼哼唧唧的继续：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呀，等等等等等等。
千智赫背着书包走楼梯，脚步也不自觉地被节奏带过去，等等等等。
Karry正靠在沙发上打游戏，手掌机里的俄罗斯方块一层层的消耗，一级级的通关，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正全神贯注，想好了这次要通过九层，破了最高纪录。紧张的整个人都要钻到黑白屏幕里去似的。
“我来了。”软绵绵的低音响起来，Karry立刻扔了手里的游戏机扑了过去。
“你别过来，你说话不算话。”早就料到了这人没信用，但也不能这么快，千智赫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做出奥特曼打怪兽的防卫姿势。
“好好好，我不碰你。”Karry激动的搓搓手，打开桌子上的铁质饼干桶，里面装满了各种饼干糕点糖果，“快来吃点东西。”
“不要不要，我要做功课了。”千智赫对零食也不是不感兴趣，可他滴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的，一眼就相中了Karry写字台上的四喇叭录音机。
学习里发了很多英语磁带的，但家里没有录音机从来不能听。这么好的设备放在Karry家里，边上都是各种流行歌曲串烧磁带真是有点可惜。
Karry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马上就明白了意思。“要听音乐吗？我新买了磁带《潇洒走一回》。”
千智赫在书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一盒封面塑封纸都没拆过的递给Karry。“要听这个。”
于是，楼上的四喇叭也放出声音来，悠悠扬扬的略发闷的女声：listen and read。
镇长夫人在楼下都忘了蹦擦擦了，英文这种高级的声音第一次在家里回响，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要去烧高香。
千智赫正襟危坐的做听写题，Karry坐在一边一会喂个糖一会喂个饼。
“…不要了…吃不掉了…”千智赫鼓着满满的腮帮子抗议。
Karry也很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喜欢看他吃东西。人家说科学家作实验都养小白老鼠，此刻Karry就是一只养小白老鼠的猫，养到白白胖胖的就可以把它啊呜一口吃掉。
小白鼠做题速度刷刷的，字也好看得不得了。老猫很自豪，用手去撸撸毛。
“不要碰我！”字写歪了一个，千智赫要炸毛了。
Karry很识相，把椅子拖远一些，趴在桌上托着头欣赏。“给我写幅字吧，挂在我房间里。”
“可以呀，你有文房四宝吗？”
“看不起我啊。”Karry等等等的跑出房门探出身体朝楼下喊：“姆妈，姆妈，墨汁和毛笔有伐？”
王夫人惊讶了好几秒，神明保佑，真是文曲星下凡到了王家。
家里账房先生那里去借来曹素功和黄宣纸，王夫人亲自双手捧好像圣旨一样送到楼上。眉开眼笑的往房里挤，舞刀弄枪的十八般兵器她都见识过了。要舞文弄墨才是大开眼界。
“啊呀，姆妈你下去。”Karry一点也不给其他人当电灯泡的机会，推着他妈的胳膊把人赶出去。王夫人拗不过儿子，依依不舍的下楼。
宣纸铺开，墨汁倒出来，干毛笔放在舌尖里舔一舔，“来来，赫赫你写。”
千智赫把衣袖卷起来，露出修长劲瘦的手腕胳膊。“写什么？”
“写我爱你。”
千智赫的笔一抖，写了一个点。好了，就这么一张宣纸，就这么写坏了。连着让Karry打断了两次，写坏了两次，千智赫要生气了。最生气的莫过于，读书写字这么正经严肃的大事，小混蛋也这么不正经。
千智赫不舍得浪费纸张，看着那一点发呆，就着这一点墨迹顿了顿又继续挥毫。不一会儿，一副字就写好了：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Karry翻了个白眼，还是毕恭毕敬的把墨宝压在了书桌的玻璃案台下。
“我也送你个作品。”
千智赫把怀疑的嗯字第三声咽进肚子，但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来不及收回。Karry从红木五斗橱里翻翻翻的，又喀拉拉的一通鼓捣。然后端起了一个自动照相机，千智赫还来不及反应，闪光灯卡擦的亮了，闪的他眼前一片明亮。
为了不浪费胶卷，又连续拍了好几张。把一卷都折腾完了才满意的抽出来放在小盒子里。“等洗出来了再给你。”
千智赫后来就一直没看到照片，每天放学还如约到Karry家来做功课听录音。因为Karry边老实了起来，连着几次都遵守约定没有碰过他。
那这样其实也不坏。千智赫想，反正和Karry待在一起除了被啃来啃去的，其他都挺不错。每天都拿好吃的投喂自己，在一边安安静静的陪着做功课，有时候千智赫也和他聊聊学校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情。
到阿嬷下工的点再走，王夫人一直说千智赫是文曲星下凡把Karry领上正道，他来了，小混蛋就少出去很多。于是后厨总会有买了太多吃不了会浪费的熟食，或者牛羊肉，叫阿嬷带走。
晚上阿嬷在昏黄的灯下小心翼翼的点着一叠叠的零票，然后再把床头柜里各种信封水电煤通知缴费单最下层的存折展开，拿算盘拨几下算算千智赫要读大学第一年的花销。暗暗开心。
千智赫寻着光过来，“阿嬷你还不睡啊。”
阿嬷摘了老花镜，“赫赫啊，安安心心考大学，去南方找你妈，以后有大出息。”
千智赫走过去蹲在阿嬷的膝盖上，“我不找她，我以后带你去南方，我养你，让你过好日子。”
天再转凉一些，风吹到脸上刀子割一样的疼。
千智赫下了学照旧往王家走。可今天Karry并不在房间里，千智赫不急不躁的坐下来做功课，有时候他来，Karry去他爸的公堂里帮忙了，会晚些回来。
熟门熟路的做自己的事情，过不会Karry就会回来，还会包两个热乎乎的葱油饼。可今天作业都做完了都没看到人影。
千智赫坐不住了，左摸摸右摸摸，一会画画一会写字。把草稿纸都画完了，又随手拿起Karry桌子上的一叠报告纸。反正这个人大字不写几个。
可这一叠纸的第一页上就有字，还是漂亮的钢笔字。
我在北街冷饮店门口等你。 慧娟。
好了。这么冷的天吃哪门子冷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慧娟，慧娟。千智赫感觉大冷天里头上冒热气，都可以蒸一屉馒头了。
脚踏两条船，两面三刀，见异思迁，陈世美。千智赫在屋里急的团团转，优等生把所有贬义词都用上了。
说什么第一眼就喜欢了，说什么从来没有喜欢过，说什么从头到脚什么都喜欢。还说什么那些臭不要脸的，都是骗人的。继续团团转了几圈，发现自己有点傻，不是在冷饮店嘛，堵人谁不会。
慧娟就是那个前两年时候和Karry猫猫狗狗似的谈过一段白开水似的女孩子。她本来和那个大学生订了亲跟着搬去了大城市里，学也没有继续念，一门心思准备相夫教子了。可大学生又在自己学校里和更门当户对的女同学好上了。
亲被退了，没脸再留着。一家人又回来镇上。
想到名声也臭了，营生也没了。爸妈出主意让她回来求求Karry。起码当初还是留下过美好的时光。
再看到Karry，又高了些，穿了加棉的风衣，这种高级货总比一般人粽子似的裹着要有风度的多。越发衬的风流，靠在机车上吊儿郎当的样子。
当初和大学生对比起来显得流里流气的，可现在看来，这样坏坏的样子，潇洒的不行。慧娟想想后悔了，那时候也算青梅竹马了，到现在要吃回头草，却有点怕，看他的眼睛，带着玩味和思量，并没有一点深情。
咬咬牙，对付男人，眼泪总是一件宝器。
果然，Karry掏了手帕出来：“哭什么，搞得我欺负你似的。”
“没有，我是哭我自己，我没脸见你，可我拖累了我全家人被人戳脊梁骨，没有立足之地，我还是只能来求你，Karry，你骂我几句，我都看不起我自己。”女孩子消瘦的肩在略宽大些的呢子大衣下显得弱不经风，哭的委屈，本来就纤薄的皮肤透出急躁的羞怯的红。
“我去和我爸说，要在镇上吃口饭总是可以的。”Karry也是见不得女人落泪的，主要他急着回去，这婆婆妈妈讲不清的要搞到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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