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 7
尹柯跌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段婚姻始于一份责任，他亲手画的押，没有一点反悔的余地。
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被邬童常常哄的合不拢嘴的妈妈，不用自己做什么就无条件喜欢自己的婆婆。喜欢拉着邬童下棋定要分个胜负高低的父亲和不善言辞却总喜欢骄傲的展示自己的公公。甚至还有家里那对活宝似吵闹斗嘴不让全家安宁的大哥大嫂夫妻。
这一切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构成了尹柯称为家族亲戚，血脉相连的人际关系。
大厅的墙上那张婚纱照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笑的假意而客气。
但是下面的照片墙上，却留下了婚后大大小小出游时尹柯留下的写实印记。那是出自于邬童送的高级相机。
再有一面，陈列了大大小小各类的才艺奖杯和功勋。尹柯主攻油画，婚后又学习了雕塑，摄影，甚至陶艺。本来邬夫人是希望尹柯多些时间留在家里，能拴住丈夫的心。倒是邬童更开明说不要束缚他的才华，既然有条件喜欢做什么就要尽力学习。
甚至于当尹柯不再满足于家里一层偌大专门划出来的工作室，邬童直接拨了公司策略和设计部的精英，协助尹柯创立了画廊并传授了艺术经营和商业化的道理，授人以渔帮助他独立。
了了几百个日夜，邬童为他做过的点滴，无声息的渗透在尹柯的日常里。润物细无声般的存在。没有浓的化不开的爱情，却能把他当作可信赖和信托的亲人。
“我没有资格和你走，无论对邬童还是对你，都没有这个资格。”
当初的放弃，无论郁风在身边或是远地，这已是无力回天的选择。
若非自己愿意，本也无心的邬童何来强求之说。
尹柯很无助，拿不下主意没有主心骨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是拿手机去找邬童。
你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发出去，才触电似的把手机扔到一边。总是这样，一直觉得婚姻关系只是个幌子，还都是自由身的邬童总能在家里有事或尹柯需要的时候赶来站在统一战线。而尹柯也习惯了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找邬童商量对策。这人再明嘲暗讽的，办的事情还是样样尽心尽力。
而郁风，是封印起来的关于爱的启蒙和所有美好憧憬。在无忧无虑少不经事的日子里，为他倾倒为他折腰。安安静静地两个人，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是彼此最熟悉的默契和肯定。
那些向往，关于未来，关于家庭，关于一切最亲密关系和要做的事情，到头来一起完成的对象却已经不是彼此。尹柯摇摇头，他已经结婚，把身体都交付了别人，郁风明明值得更好更完整的。
一觉醒来，尹柯多希望都是一个梦。可没等到邬童的回复，却等来郁风的消息：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想清楚，但不要让我等太久。
尹柯必须强打起精神来，邬童可能公事延误了，但他义不容辞还是要去接婆婆一起参加母亲的音乐会演奏。按邬夫人的习惯，这会儿在家里一定换了好几套行头等着尹柯去确认哪套才是最美最适合的。
他已经融入这个家庭，就像自己的家庭一样。车还没有开进院落，尹柯就可以想象邬夫人在阳台上眺望他的身影，衣帽间里挑选了好几套备选的衣物来。
邬老爷子要是在家应该在下棋，他会说：夫人啊你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不要纠结了。
邬夫人肯定会回他：我才不相信你的审美，我就听小柯的。
周蜜一般都是花枝招展的过来，趁邬童不在就缠着尹柯：帅哥，今天我可以挽着你走吗，帅哥，你也难得让我沾沾光。
邬其有一张和邬童八分相似的脸，却一点没有大哥的架子，更油腔滑调的像个孩子。蜜儿你也太不把你老公放在眼里。更何况，邬童那家伙样样和我算计，小心你摸一下尹柯，他就来换我一份股份。
尹妈妈一身旗袍坐在舞台中央，指尖流淌潺潺的旋律把满棚高坐的宾客都引入了国乐的殿堂。随着年事渐高，尹老师已经不再轻易登台了，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妙的乐声中，尹柯却无心欣赏。
因为他看见，前一排第五贵宾区里，回头朝他笑意满满的郁风。
终是坐不住了，尹柯借口走到廊子里，马上就有人跟上了了。“你说要等我想清楚，怎么才一天你又来了。今天是家里的活动，这样不好。”
郁风的一身西装革履，和他落座在VIP区域的尊贵身份相得益彰，他到还是不急不躁。“我怎么知道，才过了一天就等不及了。尹柯，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我很难把握好分寸。”
尹柯的脸红了红，郁风从不是会说肉麻情话的人。记忆里那个温柔体贴的男孩子，甚至比起尹柯来更内敛和含蓄些。“我现在的身份，这样不好，真的，我脑子很乱，你让我想想。”
可郁风却更近一步，手轻轻抬起抚上了尹柯的脸颊：“傻子，我知道你为难，邬氏的恩还不了，你是不能一走了之的。我都想到了，所以你别怕，尹柯，就让邬童主动离开你，这样你就不欠他们家什么了。”
什么？尹柯的脑子在听到邬童的名字的时候哄的炸开了。郁风胸有成竹的样子，和邬童渺无音讯的延迟归期。似乎中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次在南美和他接洽业务的那个人叫邢姗姗，正是邬童的初恋。当初邬童为了她的离开寻死觅活，而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促成他们重逢。送上这份大礼，让邬童把你还给我，我们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不知道是不是郁风的手带着特别低的温度，尹柯只觉得浑身发冷直透心底。郁风真的周到，为了让自己全身而退竟然可以想到如此缜密。
可他心里暖不起来。所以邬童现在异国和他的心上人重逢，那个他亲口说让他再也不会爱上其他的人，所以邬童没有如期安排回程，他正乐不思蜀甚至连一个消息也没有回给自己。所以理所当然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似乎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他心里高兴不起来，像被针刺了一样星星点点的疼痛，像被胀满了一样呼之欲出的酸涩。苦楚蒙住了他的感官，以至于他极力掩饰也做不出轻松的表情。
“不，”尹柯呐呐的后退了一步：“这样不好，郁风，我出来太久了，我要回去了，你让我想一想。”
后来尹柯的脸色一直不大好。连邬夫人也看出些端倪。“柯，你不舒服？”
“没有，妈，我没事。”
“不舒服要叫医生来看，你看最近家里就你一个，要是生病了怎么办，这两天住到我们那里去吧，人多有个照应。”
“不不，妈，我真的没事。妈，我有个事想打听。”
尹柯知道自己不必，抱着那无谓的侥幸。可就连那一点点希望，在只讲出了邢姗姗三个字的时候就化成了泡影。
邬夫人从未如此花容失色，她一遍掩饰着一遍极力地打断尹柯：“你别乱想，也别听任何人胡说八道。只是曾经邬童交往过的一任女朋友而已。早就出国了断的一干二净的。”
尹柯翻来覆去在床上睁眼从黑夜迎来了天明。可喜的是，这两日苦苦纠缠着理不清的心结，终于在刺激下有了明确的答案。他不用向谁承认，他不能欺骗自己，这一年多的婚姻和伴侣，不知不觉的在心里烙下了深刻的痕迹。
他把它当作一生的人生路线来执行，从未想过背离它的轨迹。并且一路来同行的那个人，他真的把他当作了漫漫旅途的伴侣。
可悲的是，这样的感悟来源于即将失去的挫败和无力感的刺激。曾经的不在意是因为他心里有底，知道他没有用心，知道他会回来，知道一切都不会撼动自己。邬童是只随波逐流的风筝，但他把责任的另一头拴在了家里。
说起来其实，尹柯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人。因为在他最投入和沉溺的时候，他的爱人冷静的留下他一个人，去追寻他认为更重要的关于叫前途的东西。这是尹柯第一次被放下，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停的用一些有的没的来比较自己。
然后他的家庭也把他的价值物化了。虽然是无价之宝，但尹柯还是付出了惨痛的自我认知的代价。亲人和爱人都把他抛弃，用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东西来换取尹柯觉得最了不起的事情。
可当他万念俱灰一样的和一个不抱任何希望的人开始生活在一起。邬童从未像他们任何人一样承诺或者深情。但他真的给了尹柯一个家庭，他总是不在，但一直在需要出现的时候回来。他从没说过爱，但两个人建立了最亲密的关系纽带。
他们互相隔着距离，但又互相渗透和融入在各个角度层面。尹柯久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他把这样的日子理所当然当作要一起过一辈子。
他纠结了两天，知道这是感情。不然不会一直徘徊犹豫，没有一点欢呼雀跃。
如果这不叫感情，那想到这些日日夜夜邬童和另一个人正在说着什么做着什么，只是凭空猜想就能让尹柯歇斯底里。因为他不再游刃有余，他知道自己正要失去。
尹柯把脸埋在枕头里，这是熟悉的两个人的家的味道。
而现在，他又一次被丢下了，被自己所爱的人。
邬童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高烧不退。
这老天爷开的玩笑有一点大。
罗德老头的庄园，占地两公顷，包含酒庄，酒窖，三种不同品种葡萄培育株两千颗，工人八十。这些在文件里一五一十的注明了，要价两个亿。
邬老爷子爱酒，偏偏看中了这庄园里祖传私藏的五百余瓶八十年代的珍酿。偏偏对方使了心计，合同里罗列的酒窖，并没有包括里面的藏品。文件里没有列举，但双方工作人员清点的时候，手记里是黑纸白字有这么一项的。
少有人敢在生意场上动邬氏的歪脑筋。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豹子胆。双方律师交战未果，对方放了话来，要请邬总亲自来谈。
开玩笑，老爷子怎么可能屈尊。可他心里放不下那些东西。对方说要邬总，算来邬氏有三个邬总。这种浑水摸鱼不按规矩出牌的人，邬童来对付更合适些，他比他哥脑子要活络聪明。
罗德老头料定了邬老爷子不会亲自出马，自己也躲在暗处。
邬童在庄园里接待他的是一名亚洲女性。更具体的说，是年轻美貌的中国籍律师，邢姗姗。
这个当年不顾邬童的极力挽留毅然决定选择邬夫人给出的巨额报酬而离开的女孩，如今出落的更加气势凌厉。褪去了年少的青春活力，更添了作为女人的成熟妩媚。
邬童几乎不敢相认，除了那双曾经令他沉沦的深不见底的清澈的大眼睛。
邢姗姗一副等候已久的表情，她并没有说，你来了。她说的是，我来了。
那些故意被拿做由头和绊子的条款，在两个相熟的人面前不值一提。邢姗姗三五句交代了公事，随后将文件推在一边：“我从来明白我对你的意义，邬童，正如这些年你对我来说，一样的不可磨灭无法取代。我当时的离开，我很无奈，但那是我没有选择的选择。可现在我回来了，以足够自信和优秀能和你比肩的程度，这样我们的关系才能牢不可分。”
“你是说？在我痛哭流涕的恳求你不要放弃，而你依然选择了我妈给的支票而甩开我远走高飞，是因为我们的感情不可磨灭？还是说我忍受痛苦折磨哪怕以死相逼，你还是坚持不回信石沉大海，是因为我是无法取代的？你在说笑话吗？”
邬童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咬牙切齿的像困兽一样低吼。他尘封已久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眼前曾经视若无上珍宝却被弃之如敝屣的人再度出现，血淋淋的破土而出。
邢姗姗的脸色有一点不好，她努力的维持着一贯的骄傲，可那些伤痛袭来，也如曾经无数个独自抗着艰难前行的夜里，痛到无以复加不能呼吸。她再开口，声音已经不受控制的哽咽：“那时候的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我们两个在一起，不管怎么抱团取暖还是抵抗不过现实。能撑多久，邬童，不要骗自己。你妈说的没错，我不要她的钱，最终还只能落得什么也没有的田地。她要分开我们有千百种方法。只不过她选择了对我最仁慈的那一个。”
“我还有机会用这些钱来改变我的命运，改变我不好的出身，改变我的成长轨迹。这一切，只是为了，能靠你更近。你不能明白我吗？邬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
忍不住眼泪，就索性让它横流。
邬童的眼前也有些模糊，他见过她笑，却从没看到过她哭。连她扑进自己怀里任性的泣不成声，邬童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头晕，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承受不了的负荷。
* 好累啊😔，我好像少了一个很忙很加班的新工作。
* 谢谢你们，最近我回复评论的时间都少了，但是你们留言我都看了。有存在感的感觉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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