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22
崔家药行，在川渝乃至全国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家。
崔家老爷更是邬少帅岳丈大人。老人家六十大寿，商贾贵胄乡绅同行，想跻身寿宴座上宾的名单的人浩浩荡荡。随礼出手也是大手笔，而崔家历来重名声，老爷大寿前期，就在各大街口设立粥铺施舍，也有在药铺档口免费坐堂问诊，接济穷苦。
尹柯回了一趟尹家。
他几乎脱胎换骨，面如玉盘眸似星辰，一身颜色清淡却难掩料作富贵。两名配着短枪的警卫贴身护卫着，如今尹柯是举手投足从容不迫的公子爷，即使没有了邬童的贴身护卫，他周身散发坚定的气场也足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造作。
少帅府上礼数周到，燕窝鹿茸海参虫草，尹太太再难维持表面的冷漠和鄙夷。而她身边的女儿儿子更是相形见绌下愈发显得粗鄙不堪。
满堂的所谓娘家人里，恐怕只有尹老爷是真的带着些欢喜的。毕竟尹柯是他亲生骨肉，是他年轻时荒唐大胆追逐过的自由和情爱的结晶。作为父亲，他实在不能庇佑尹柯多少，甚至于更多时候只能袖手旁观。如今也好，把他放逐出泥潭去，反倒是意外结出了美好的花。尹老爷不得不感叹这孩子他生母在天之灵还是保佑了他。
当着家里太太的面，尹老爷也只能压抑着欢喜克制的笑着说好好好。
尹柯把尹老爷单独拉到了书房里，有警卫把手，尹家人竖起顺风耳也听不清里面在窃窃细语些什么。
一支华贵的晶莹通透的冰晶琉璃外盒，沉甸甸的厚重。揭开了纂有寿桃图纹的盒盖。“好参啊，真是一支陈年好货。”尹老爷先碰都不敢碰一下。
“父亲，这个不是送您的。”尹柯迎着尹老爷狐疑的眼光：“您是我世上唯一血缘的亲人了，要信我不会害您。我要送您的只有几句话，然后您自己选，是不是要收下全身而退和晚年的安妥的机会。”
尹老爷的大半辈子都在自家太太娘家的掌控里。崔家永远压过尹家一头，尹太太也压过尹老爷一头。妻子娘家给了尹老爷半生的富贵，给了他一双儿女。所有人都认为尹老爷该感恩戴德的。但凡是个男人，有了一些权势后，总也有不甘。
如果只是舍弃了一些为夫的尊严，他打落的门牙都往肚子里咽了。可是多年来处处要以崔氏利益唯马首是瞻，处处忍让，处处听从使唤。尹老爷心里不甘。
他知道些他大舅子打的主意和野心。他太太不遗余力的掺和在娘家的筹谋里，这样一来，尹家脱不了干系。有些话，叫尹柯亲自说出来，更让他看到了前途未卜和恐慌。
“我这么想的，自然让您在任何时候都没有纰漏的。事成，邬童记下您的好处了。事不成，谁也不会察觉不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此时青葱挺拔的少年仿佛不是自己那个被尹太太和小姐少爷欺负而默默隐忍的小尹柯了，他的淡漠眼神里多了一些坚持，还有几分刚毅。尹老爷想，他那贤婿势必真的待自己儿子极好的，能让尹柯死水一潭的心灰意冷重新燃起了反抗和争斗的希翼。
崔家大宅是极气派的。黄墙灰瓦，屋内朱红、墨黑交错，富贵而大气。高高门楣上的镂雕都贴了金线金箔。少了些行医问药的医者素雅，多了一份商人的炫目豪华。崔老爷大寿之日更是熙熙攘攘，门庭若市，高朋满座。
崔晚玉挽面描眉画红唇，掩盖了几日来的颓废消沉。衣着光鲜华丽，挽着他丈夫的手臂，傲立在一群官宦商贾的人群里。都说男人们身边珠光宝气千娇百媚的女眷是最值得骄傲的装饰品，那么，能和少帅并肩而立的，才是叫所有女人们艳羡的位置。
恐怕，也是崔晚玉最后一次拥有这样的荣光了。
于是她愈发的攥紧着身边的少帅，贪恋着着最后一丝温暖。她的丈夫，身上的军服一丝不苟的笔直坚挺，衬托着邬童脸上的轮廓线条，俊美刚毅。他这样年轻又这样英俊，像一只白鹤傲立，垂眸俯视着周遭的喧闹繁杂，脸上不屑露出任何表情。就仿佛身边的女人虽然牵着自己的手臂，可又像隔着大山大河的距离。
只见了崔老爷，少帅才敛出一抹笑，恭敬的弯了一下腰身；“祝岳丈大人岁岁有今日。”
语毕，他抬了抬手，副官们便抬着一连串的厚礼鱼贯而入，叫周围的宾客都看傻了眼。又是赞叹少帅大手笔，又是羡慕崔氏找了好靠山。
尹柯是二房，行事低调很多。只不过说起来他也是尹家少爷，与崔家宗亲，该有位置来列席。邬童偏偏行事怪异的，他不愿意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叫大家对尹柯评头论足。毕竟少帅府上新纳的妾，光是这样的身份就足以在崔家地盘上引人注意了。
于是，他就成了展先生的同伴，随后才分开出现在崔家大宅里。
展先生家中本是权贵，又是留洋回来的知识分子，在场不少乡绅富人子弟都是展先生的学生。他优雅的与人寒暄着，尹柯和焦二两个紧紧地跟随在后头。只是尹柯太过于扎眼，总有几个人暗暗的打量他或者大胆的和展先生询问情况。
“是一个老友的亲人。”展先生回回这么说好，都要回身告诫尹柯千万跟进自己寸步不离。
待宾客坐定，戏台上锣鼓喧天暂时歇下，崔家老爷站在舞台中央致辞，还要掀开寿宴的大幕。
“崔某不才，靠大家抬爱。肯赏光令寒舍蓬荜生辉。虽说是崔某生辰，实则更是亲眷，挚友和嘉宾欢聚一堂的一个由头而已。多年来，在此一方宝地，得诸位关照，崔某心怀感激。更特意按惯例将所收来自亲朋好友的一些心意拿来拍卖，这几年来，依靠大家助力，修缮祠堂，扩宽公路，捐建公学。这都是我崔某对乡邻百姓的一片心意。今年若有幸，愿能为我们山城再筹得一条索道，以方便来往通行。”
在共鸣的掌声后，主持人上台展开了第一件拍品：“谢家老爷赠前清掐丝珐琅百子屏风一扇。现在开始竞拍。”
随着竞价声此起彼伏，一件件寿礼被依次易主。邬童漫不经心的用十指在交叠的大腿上敲打这节奏，放佛置身事外一般的看戏。待有些寒暄声传来才微微颌首与人致意。眼看拍品越来越少，邬童才回首在人群里寻找，他看到尹柯匆匆忙忙到展先生身边站定而后耳语了几句。
随着就迎上了展先生笃定的目光。
拍卖完毕，所有善款公开进行了统计，共计法币二十万元整，离修建索道还是差了一点距离。照惯例，最后一唱重头戏向来都是崔老爷亲自拿出一个心爱的物件来拍卖以补充善款的。没想到今天，却是台下尹老爷先站了起来。
他朝尹柯点了点头，然后不顾尹太太阻拦，恭敬的端了盒子上台。“今日尹某我也愿为妻兄大寿献一份薄礼，略表心意。”
尹老爷带来这支人参通体金黄色，皮细光润，品相极佳。众人看了都赞叹不已。台下不禁也有一遍唏嘘，太多人感叹出手过早而折损了实力，怕是不能角逐这样珍品。
叫价的时候，就连邬童都难得的参与了两次，只是后来价格抬得过高了，与众人一起偃旗息鼓下来。
在场的无不肯定这就是当夜的压轴大戏的时候，尹老爷却不紧不慢的说：“崔老爷今日要压轴的珍品，才是参中极品，为前朝宫廷御用品。我这一枚，只是当年主参旁支一根。而我今日献丑，也只为抛砖引玉。请崔老爷亮出千年老参，以供我等凡夫俗子观瞻一二。”
语出惊人，在座药行中各家纷纷想到了是江湖上有名的那支老参。霎那间人声鼎沸起来，哄闹着要一睹真容。崔老爷站立在台上，恨不能用眼神把尹老爷活剐生吞了。再看一眼被簇拥在台下首席的大掌柜，这会不拿出真物来，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了。
* 偷得一小时闲，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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