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9
邬童一推门，灯掌着，桌上还用冰块镇着绿豆汤。尹柯合衣在卧榻上等着头一点一点的发蒙，听见动静，蹭得窜起来了。这大的小的三更半夜都等着自己不睡觉呢。
不过看这小东西迷迷瞪瞪得揉揉眼睛，瞧清楚了自己就咧了嘴笑的羞涩，邬童心里也敞亮些。走急了又和少奶奶曲直一番，心里正是烦躁，拿了盛绿豆汤的青瓷碗，撇了调羹，直接就着碗边喝了个痛快。
碗还没放下，尹柯直愣愣的冲过来，一弯腰，一顶头，吓得邬童猛退两步下意识要往腰里摸枪，结果，那孩子，在一尺外站定了笔直笔直给鞠了一躬。“替我娘谢谢你！”
“吓死老子了你！以为你要和我拚命呢！”邬童解了外套坐下大喘气，才消下暑，又被唬出一身冷汗。
尹柯眼角耷拉着，嘴也瘪成委屈的形状，只挪到卧榻另一侧去，背对着邬童坐下。嘀咕的小小声的：“我又不会害你。你帮了我。我自然和你是一伙的。”
纵然再轻也逃不过邬童的顺风耳，心道这小东西还是有良心。嘴上更要讨便宜：“这么好收买啊，那你爹真蠢极，早早把你娘的牌位放在祠堂里去，就好唆使你在我睡着时候插我一刀子了。”
“你！”尹柯气急了，冷清的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温柔的眼神瞬间像蒙了一层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端了邬童才喝过的碗朝地上砸了个稀巴烂。“你倒是心大，不怕我下毒！那你别留我在房里，要不我走就是！”
这猫儿急眼了毛都倒立起来了，张牙舞爪的是真发脾气。邬童也不敢惹老实人，连忙去抓着赔不是。“开玩笑呢，怎么这么不经逗。你和我一伙我自然高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少帅还是头一回在府里冲谁说软话，自己臊得慌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小红听见砸了东西，侯在外头问要不要进来收拾也被少帅拦下了。如今半抱着人，可尹柯不论怎样就用后背冷冷对着的样子，这事少帅有点没辙，也不好和军师讨教。
关键时刻，还靠急中生智。
手上一动，噗哧，尹柯人一软，脸上绷不住嘴里却还凶：“你干嘛！”
“三天了，才叫过一回，算算日子，又改叫了，不然叫你表姐小看我。”邬童双手齐下，尹柯要逃逃不开，要恼恼不动，又要笑又想哭，脸上表情可谓精彩。
“哈哈哈哈哈哈，你走开，不要你碰，哈哈哈哈，再闹，我喊人了，哈哈哈哈哈。”
这人一软，全身像滩烂泥似的伏着，只靠插在两肋的邬童的手撑着力，全剩一张嘴还有劲骂人。“啊啊啊啊，就不要你碰，哈哈哈哈，你是坏人，狼心狗肺，作恶多端，哈哈哈，军阀头子，哈哈哈哈哈哈啊。”
被人这么笑着骂一遍，滋味还真不一样。打闹着，连尹柯身上也沁出薄薄的汗。但偏他，出了汗也散着幽幽的香，绕的人心痒痒。“我说你，怎么这么香呢？”这么一分神，手一空，人就出溜走了。
少帅是什么人，区区一个尹柯，溜再快，跑不出一丈远就又被拎住了。这回二话不说，直接被扛到床上，一团黑影压上来，和猛虎扑食似的。
“小气鬼！”邬童的愧意不过三分钟，此刻又耀武扬威起来。
“没良心！”尹柯憋了一口气把自己绷得紧紧的。
“那正好，小气鬼和没良心是一伙的。”
尹柯还要反驳呢，被邬童一头栽肩上撞了个胸闷气短。“别闹了，老子累死了，酒劲还上头呢，看在我白天替你出了力，咱们拉倒吧。”
这下真是安静了一阵。邬童翻身侧躺，心里还暗叹尹柯身上真是软，和卧在棉花毯上似的。尹柯突然坐起来了。
“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要吓死谁。”
“啊呀！我还叫不叫了？刚才就两声是不是太短了？”
“哈哈哈哈哈哈！”邬童笑起来整个床都震起来了。“小东西挺照顾我名声，看出来是一伙的了。睡吧睡吧，明天开始要做学问了，好好学，长了本事，以后帮我成大事。”
尹柯赶紧乖乖卧下了，邬童手一搭，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尹柯舒服了，弓了弓身子很快就睡沉了。邬童原还有些头晕脑胀的，伴着均匀的呼吸声，和催眠曲似的也睡着了。
上午国文老师，下午洋文老师。尹柯好学，天资高开窍快。老师除了教授基本的，也时常引申开去天文地理，博古论今的讲一讲。
日暮前一天课业结束了，尹柯还愿意多看些课外书，抑或是对着字帖写写画画。
小时候就羡慕那些去学堂上课的乡邻，可他母亲自己出身贫贱了，靠的也是不劳而获的营生。总不觉得读书要紧，护着犊子，推托着等再长大些去念书。真大了些，便只能叹生不逢时了，战事起，充军的充军，逃难的逃难。尹柯觉得多年的冀望突然就成了真了。他只像一块海绵，永远吸不饱水似的渴求知道和了解更多。
少帅几日都晚归，少奶奶也不知在房里自顾忙碌些什么。尹柯要小红催好几回才想起来吃口饭，嘴里嚼着东西，食不知味的，精神全集中到手里的书本里。
“我的少爷，您快吃吧，菜都凉了。我奶奶说一直看书伤眼，您可别回头老花了还要在鼻头架副镜片，老夫子似的，丑死了。”
“瞎说，那叫近视，你奶奶那年纪了才叫老花。而且，谁说架眼镜就老夫子了，我和你说，有人架眼镜就显得又斯文又儒雅，全是精致倜傥的文人书卷气。”尹柯心里想着展先生，可不就是顶顶好看的戴眼镜的人了吗。
还想多夸赞几句，话头就被接走了。暑气过了大半，如今夜里的凉风也叫人心旷神怡起来。卷帘外风尘仆仆归家的人，来不及好奇要问：“这是说的谁啊，真这么好呢。”
尹柯连忙放了书起身来。“吃过了吗？我让他们去热菜。”
“下午饿了让副官买了两个包子，这会还能吃点。”少帅其实连午饭都没好好吃上一口，想着彭帅不日就要入川，却至今没有正式支会一声，那就是有意要隐瞒行踪了。少帅近日亲自检阅了各处布防，又再三确认了承担秘密研发动作的指挥部核心机构的工作进度，忙得晕头转向。
小红把除了凉菜外的几个没动筷子的都拿下去热了。尹柯连忙先把自己手头的小面递上去，信誓旦旦的：“我还一口没动。”
“你这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和黄金屋，连饭也不用吃觉也不用睡，直接要成仙？”邬童搅了搅筷子，面都砣了。刚才在屋外听小红唠叨就是没好好吃饭。近日他回来晚，可每天尹柯也都不睡，在床边津津有味的看书等着。
这就迫不急待的想把近日来自己所长的见识好好表现一番了，尹柯背挺挺的端坐好，修长的手指抠在膝盖上一点一点地悉数：“我现在能背《出师表》还有《山海经》，先生今日已经和我讲到了三国。还有洋文……洋文稍慢些，学得吃饭时候要说的话，还有西洋的酒会上餐桌礼仪。就那个，吃顿饭好几个盘子，又是叉又是刀，怪危险的。”
这小东西，头发好像也长了些，细细的几根发丝垂在眼皮上，尹柯可能自己觉得痒，边说话边眨眼。邬童心不在焉的听了会，心里也痒痒的。
* 同志们，甜了没，放假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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