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7-漫天过海

到了尹家，才知道，邬童为什么偏要走这一趟了。

按礼数，新婚姑爷带着回门了。车上一趟趟往屋里搬的礼是一样不少。当兵的在尹府门口石狮子一样站了两排，这排场叫一条街的街坊邻居都看傻了眼。尹老爷和太太在大堂里端坐着，为新人预备好了果盘茶点。

地上的锦团是叫新人给父母磕头请安用的。

尹柯自觉的要跪上去，膝盖才弯了弯，就被邬童一声粗重的咳嗽下了一跳。

“咳咳咳！”少帅吸吸鼻子一脸的桀骜。

尹老爷顿时就坐不住了：“少……姑爷这是……这是？”

少帅点了点头：“有水吗，有点渴。”

尹太太亲自去端了茶盅过来，毕恭毕敬的奉上了，顾不得礼数，连忙叫人看座：“少帅折煞我们了，您坐了，就叫尹柯替您一并行了礼吧。”

见这一屋子男女，无不是探究又愤恨的眼光，尹柯只巴不得快点礼成完事。他才要跪，邬童又出幺蛾子了：“咳咳咳！”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尹太太气不过，又不敢吱声，只用眼睛去瞟自家老爷。这尹老爷也是坐不住了，家里旁支的亲眷也来了几个，下人也站了一堆。无不是为了做出派头来的，尹家和少帅攀了亲，荣光无上，也叫总压着自己一头的舅爷崔家刮目。

“尹柯也别跪了，你孝顺我们心领了。好孩子去少帅身边坐吧。”

“对嘛，来坐，可粘人了，一刻离不开的。”被邬童当着大家的面这么一说，尹柯的脸腾的绯红了。

可终是有几个爱摆谱的宗室长辈要揪着白胡子作一作文章。“不象话啊，归宁礼，感恩父母养育之恩情。不扣不拜，不合祖宗规矩，不成体统！”

尹柯被说的跪也不是，坐也不是。

“哦？”邬童站起来，一边从腰里摸出了佩枪，白手套细细的擦着闪着油光的枪杆子。叫在场的人都倒抽冷气，不敢作声。“格老子的，讲规矩是吗？来，我们就掰扯掰扯，养育之恩，祖宗规矩。我丈母娘现在还在荒野孤坟里等着认祖归宗呢，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是不是这个理，啊？”

现场开始有窃窃私语，尹老爷和尹太太和被抽了魂似的呆若木鸡。尹柯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咯噔一下堵上了，这事他想也不敢想，提也不敢提。只有他母亲直到闭了眼都没咽下这口气，她被除了伎籍，却从没得到一个名分，哪怕是伏低做小都只是奢望。

少帅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他颇着急的用手里的勃朗宁顶了顶尹老爷的肩头，光这漫不经心的动作就吓得他身边太太和一双儿女要惊呼起来，被少帅凝着眉头一瞪眼给压下了：“怎么样，岳丈大人，我替我丈母娘要个名分，讨好讨好我家心肝宝贝。你这外室替你生了个漂亮儿子，心心念念来寻根还搭了性命，冲这个，你让她的一捧骨灰入了你尹家祠堂，很为难吗？”

少帅的枪口在空中划了一圈，从每个人面前一扫而过：“你们说，合不合规矩啊？”

尹柯真是万万也想不到，这一趟回来，竟能办成这样的事情。他亦步亦趋的跟着邬童出来，身后是气的喘不上来气的尹家众人。副官立刻上来给少帅递了文件，风氅一披，早上该说的都交待了，把尹柯往汽车里一塞，自己上了副官开来的军用吉普就走了。

想着是出去走走，尹柯急忙忙得赶回去，摸着母亲的玉佩想着今日就算在九泉下，她老人家也能安心了。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总觉得高兴得想要蹦几下，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就出门去。难得今天邬童开口许他出去耍，这样的好事情，自然要去展先生的书院看一看。

焦二也可开心了，才几日不见尹柯，总觉得整个人精神大好。“长肉了呢你，新东家伙食不错啊。”

展先生瞧着也欣慰，这孩子之前在尹府，日日做活灰头土脸的，整日连口热饭都吃不饱。如今不仅穿戴的干净整洁，小脸也透着光泽粉嫩。

尹柯站在院子里傻呵呵的笑，任焦二这儿捏捏哪儿瞧瞧。“展先生，我就要能上学了，今后，我有了真正的学问，再来向您求教深奥的问题。”

“好啊，可喜可贺。焦二，去长春园叫两个小菜，留小柯吃饭。”

三人边走边去凉亭喝茶，等酒菜上齐了，说说笑笑的畅快吃了一顿。展先生下午还要给人上课，不好多喝，尹柯陪着焦二胡乱吃了好几杯。酒足饭饱了要告辞。

“说起来你要上学了，我该送份礼。随我去书房，挑一件看得上的笔墨，有了趁手的文具，预祝你学业有成。”

展先生就是这么周到又温柔的人，就像之前的一饭一粥，他从不给过奢的东西而增加尹柯的负担感。展先生的书柜里，各色的古籍典故，西洋著作叫尹柯目不暇接，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抽屉打开，展先生收藏了不少文房四宝和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尹柯的眼神马上被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吸引了。

“这是香水，你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