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未央 4
这么折腾了会，相约的时间差点错过了。
暗影下一片寂静，家丁护院和丫头老妈子都无声无息的换成了三姨太自己人。影影绰绰中，乍一看，英俊的小生和风韵的姨娘，再做一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情。
衣襟里的信笺都微微起了些褶皱，他拿出来交到三姨太手里。
下午也在堂前看戏的姨太太，穿的是青色的苏绣长旗袍，把玲珑的姿态衬托得极好，丝毫看不出是生育过一个女儿的半老徐娘。
她四下张望了半刻，福了福身子，行的是旧礼。
易烊千玺端正着，半边隐在漆黑里。
“他，可还好？”
“不大好。”声音清润，却平静的没有涟漪。
“……好的，多谢……”三姨太偷偷抬眼望了望，一瞬的对视马上又低下了头。“您在此地，有任何需要的地方，请尽管找我。”
“谢了。”
上了油彩，束了发冠，今天的第一场，易烊千玺唱的是《人面桃花》，这种公子小姐莺莺燕燕的爱情戏码，最能突出他倜傥的身段。他嗓子宽亮，唱腔悠扬，大小嗓运用自如，高亢嘹亮。北平的名角儿里，属易烊千玺的台风最儒雅风流。
台下多少妇人们，巴不得要把手里的金货都尽数褪下来奉上。这是听戏的另一番风景，捧角儿，不仅体现了自己对戏对人的狂热，也是暗地里比较排场的虚荣心。
打赏声不绝于耳，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易老板来说，安心唱戏，置若罔闻。
可下一回换景，班主喊搭钱的声音微微都带着颤抖了：“少帅赏钻戒一枚。谢少帅！”
金银器是内陆人最常用的首饰，而钻石却是关口打开以后舶来的洋货。漂亮的张扬又稀罕，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
说洋人结婚下聘都是用的这个，渐渐，家里殷实的大户人家，也喜欢去大珠宝行里掏换小细钻的戒指作为订婚的大礼。台下的太太们，有头脸的几个手上也有这玩意儿了，可叫她们送出去那是万万舍不得的。
这种含义暧昧的东西，竟然被赏了戏子。
不说台下哗然一片，连正要开嗓的易烊千玺听了都不由往台下看一眼。
那个才羞辱了自己一番的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高高坐在台正对面，督军的右手边。这人竟是少帅了。想到刚刚自己还拿给督军少帅唱戏的借口推拒他，真是傻透了。而他故意不戳破，全叫他看了好戏去。
可恨。
下一出《杨家将》，翻扑、长枪，易烊千玺武戏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他功力极佳，丝毫不逊于武生。督军也不禁连连拍手叫好，而帅府唯一的小姐更是按耐不住地要上前去，被三姨太紧紧按住了。
王俊凯眯了眯眼睛，真是一只好猫儿。腰长腿长条儿顺，眉梢眼角带风情。不由得想到了刚才一身茉莉香的温香软玉离自己这么近，揉阿揉阿，好像能嵌进怀里。他看上的人无数，没有到不了手的。猫儿娇气，猫儿傲气，王俊凯觉得这口也不错，他愿意多费些时间和精力。
他的眼神太露骨，易烊千玺在台上都觉得如芒刺在背。下了台就匆匆的要走，平日细细卸的妆今天都特别潦草。几乎是仓皇出逃。
夜里躺着，一切平静如常，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他静静心，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想。
他师父叫他带的信，却没告知个中详情。易烊千玺是孝顺的，他昔日风光尚且懂得尊师重道的礼，后头落魄也是师父各种周旋保全。从正式磕头拜师大礼当日起，他舍弃了虚有的高低贵贱，恪守礼仪，把师父当长辈和亲人。
易烊千玺离开北平的时候，师父咳血已经数月了，访遍了名医吃尽了苦药，还在恶化中。他说世间还有一人放不下，有一事徒留遗憾感伤。请易烊千玺能替他了一了残念。
本来还有犹豫的，要在北平脱胎换骨重新站稳脚跟不易。可家族里又生了事端，几个老人说，张家人不停的出入，怕是在密谋什么大事。易烊千玺隐隐觉得不安的，家已破了，徒留那些荒诞的念想，于时局于百姓有什么益处。
苗头出来的时候，越发不想被连累其中，他决定远离，另找一处僻静，躲一时风平浪静，或再观其变。
他案上摆着班主奉来的赏，戏班里留了几成，那些稀罕物件特别是亮晶晶的钻石还是要归角儿拿的。
月色下，黄澄澄的那些失了颜色，独那份华彩斑斓着让人无法忽视。
这个招惹他的登徒子，真是多出来的烦恼。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摇身一变又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最关键的，从他看自己的眼里，那赤裸裸的贪婪和势在必得的匪气。
这真是计划里远料不及的一头怪兽，对付他恐怕也要耗费些力气。易烊千玺想到今天竟然忍不住哭了鼻子，愧的用被子蒙住眼睛。堂堂七尺，他自认经历了天翻地覆，经历了骨肉分离，经历了一切后多久没有流过泪了，他以为自己没有泪了。
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已经四散开，坐拥一方宝地的王督军才被夺去了唯一继承人的消息曾经是多少街头巷尾热议的谈资，又是好几双眼睛窥视的巨变。如今摇身一变，又来了一个儿子，叫对手毫不头疼，偏不是别人，是几次肃清了在守地边境试探性冒犯的流寇，以骁勇善战闻名的第二十九师最年轻的师座王俊凯。
接连几天，报道不断，从实事传记到花边新闻，王家背后使力，偏要叫中原大地抖三抖。
流水席的第一天是重头戏，政要贵客都登门过了，后两日，大张旗鼓地宣告完了，督军和少帅又要投入到繁忙的军务里去。
白天里还是一些乡绅下级官员和女眷们的场子，夜里据说也是请了城中的一些商贾和名流。
易烊千玺在戏班里歇着，班主来请时讲了一下情况，让他惴惴不安的心放下不少。他今天特意午睡了一觉，起来后松快些，叫小徒弟磨了砚台写了两帖字。拖拖拉拉就是想掐着点再走。
谁料，进了他独享的厢房，王俊凯正靠在他昨日的软塌上等着呢。
易烊千玺的脸都绷了，撤了步子要往回走。他怎么是那登徒子的对手，一道风似的挡住他，又插了门。
王俊凯今日真是从兵工厂赶回来的，军装还穿在身上，比起那晚搏斗时的仓促，他今日是长官，规规矩矩的从军帽军服到军靴，整装待发。添了一份威严，讲话却又是不正经的样子：“我让你今日早点，怎么当耳旁风，害我等了那么久。”
易烊千玺觉得这话，简直和自己唱得《西厢记》一样，演的和约好的偷情似的。可现实明明不是这样的，不是情意绵绵的张生和崔莺莺，是王老虎抢亲。
“少帅，还请自重。”慌乱时候胡乱出口。
果然，那人不要脸的笑了。哈哈哈哈的大笑，还抱着肚子。他明明是这么英俊，却偏要做那样猥琐的表情。
“易老板，”他学易烊千玺文绉绉的样子：“自重两个字怎么写啊？”
“你你你……”易烊千玺学说话开始就有个毛病，发了急就要结巴。他初学戏那时候一方面是因为感兴趣，一方面也是因为可以矫正口齿的毛病。
多年了，突然又犯了。气得脸都通红的。
王俊凯越发觉得有意思。他见多了半推半就的，都是一样的曲线做戏。易烊千玺是真恼，他尽力维持温和的表面，可总被自己搞得跳脚又没办法。猫儿炸毛也是可爱的，就是越发欢喜。
* 明天更不了了，要出去开会。
* 今天特别冷，还有我的脚趾头指甲一直隐隐的疼，又不方便看，真是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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