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 1
大轮船缓缓地进港，随着汽笛声和袅袅的蒸汽，衣冠楚楚的客人们提着行李箱子鱼贯而出。
这是从法兰西回国的远洋客轮，载的也是能负担起一百来块大洋一张舱房船票的体面人。在这个战乱平息后万物复苏百废待兴的时代，很多怀着一腔抱负和远大志向的学生，远渡重洋深造求学，又在学成之际回国期待一展拳脚。
王凯利和堂弟王家桥也在同期回国的那一批学生里。
王家拥有上海最大的丝绸生意，在全国各大城市开有分号。除了丝绸生意，上源的养蚕场，织造厂，下游的成衣店，布料店，百货公司也有很多间。家大业大。
家族里弟兄四个，两人接管了生意，还有两个做学问，玩的是风雅造诣，不懂生意经。王凯利的父亲是当家这一辈的长兄，和家桥的爹也就是他二叔分管着这一大摊子活计。
弟兄两个结伴去的法兰西，王凯利算是从小学业拔尖儿的天之骄子，启蒙时候的师傅就说他将来必成大器。一路从私塾读到教会学校，博古通今贯穿中外，到十八岁时提出要出去开开眼界的要求，家里自然是能负担他去西边的发达国家涨涨见识。
都说巴黎是全世界最时髦的地方，西洋女人的画报上卷发红唇，凹凸有致的曲线和精美剪裁设计花哨的时装，在上海这样走在潮流尖端标新立异的都市总能成为竞相模仿的标签。
王凯利就是去法兰西学习设计和管理。
王家桥就是陪着插科打诨的。堂兄弟两个从小亲近，可行为风格上却大相径庭。一个品学兼优，一个顽皮淘气。可都是心地纯良的孩子，年纪相近，就总能玩到一起。
堂哥要去留洋，家桥也动了脑筋。想去跟着玩玩，顺便也躲躲家里老爹的耳提面命。
三年的光阴一晃，巴黎街道的梧桐飘了一地金色落叶，哥两个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说哥，你明天真让玛丽来家里找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小姑娘，肖想你也不是一两天了。在巴黎就和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你不放，你让她来给你当这个挡箭牌，就不怕她讹上你。到时候你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王家桥提了两个大箱子，吭哧吭哧的一边往前挤，一边调侃王凯利。
“你小心脚下的路，不该你操的心就放回肚子里。”
“得了，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回头你没法子时候别又来找我出主意。”
王凯利也拿了两个箱子，可他身上考究的呢子西装笔挺，身姿也是笔挺的。在拥挤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他生了一副好皮相，随了他当年做黑白片电影明星的妈。男人里有他一半标致的都不多见，又是少有的衣架子身段。
即使到了法兰西，身边深头发浅头发的美女也是围了一堆。
玛丽是南京来的，她是医学世家的长孙女，从她爸那辈开始，从中医研究转到了西医，她便顺理成章的从小接受西式教育又出国留学。形式做派也少了大家闺秀的矜持和拘谨。
见了王凯利就像追逐花蜜的蝴蝶，每天花枝招展的绕在身边。反倒是王凯利是个要体面的，他也是西洋头脑，崇尚和向往恋爱自由。但毕竟，玛丽并没入他的眼，便任她软磨硬泡的也不肯应承，推脱了几次发现这个大小姐脾气犟得很，随你不喜欢我也罢，只偏要缠着，也就随她去了。
王家桥说的，他心里也没底。
可压在王凯利心头更重的那一块石头，也是让他下了决心孤注一掷赌一把的，是他家里早早给他定下的娃娃亲。
这种封建迷信时代的产物，把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生搬硬套的结合在一起，是极为不负责任和不尊重个人意志的表现。当时王凯利就是这样和父母据理力争的，换来的却只是王老爷一句混账和三天的禁闭思过。
王凯利十八岁的时候选择出国，一半也是为了躲避家里这件荒唐的婚约。
爷爷当年打仗的乱世里，在一次去外地进货的回程路上，遭了劫难。不但身上的黄金白银被洗劫一空，差点连人都被绑票去。机缘巧合在半路上逃了出来，一条命只剩了半口气，一身的伤痛狼狈不已。
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山林里让好心的猎户人家救起了，精心的调理医治着，足足休养半余月。大病初愈感激不尽。两家人相交结好，互通往来几载，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当时猎户家的独子已经成家，几年后诞下嫡孙，千智赫的名字还是王太老爷亲临满月酒时提的字。左右看着喜欢，家里也有儿孙满堂，却见这小娃娃眉目周正中透着英气。
前一年长子一族才添了长孙，王千两家就在满月酒上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王老爷年轻时也随老太爷和千家往来不少。
后来身子骨不硬朗了就不常走远路了。千家常居的山头，后来征用做了公用，不再开山狩猎，兑了几亩地产搬迁去了内陆。
从此更是只有书信往来了。
王凯利十八那年，千家人本也要来上海出席王大少爷的成人宴。临近时节的时候，家里却出了变故，当家的大病了一场竟没救起来，奄奄一息的拖了一段日子就去了。
消息来的时候，王老爷本打算一并把千智赫接来完婚的。把祖辈世代联姻的情谊定下，也好名正言顺的照顾这孤儿寡母。但乡下有守孝的规矩，才做了白事三年不能完婚，加上王凯利这小子，抵触得很。
婚事暂先搁置,等千智赫在家里处理完事物再接过来。
父子俩且不再提这出，王凯利心里都明白肯放他出去也是因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踏着时间点回来的他，上船前就有了盘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说是在法兰西找了心投意合的心上人，管他老爷夫人强逼他，那个没见过面的“未婚夫”真能不当一回事？
若是实相的，就乖乖打道回府去。到时候再想办法打发玛丽也不迟。
家里的司机在码头边上守候多时了，从两位少爷手里接了箱子后，就一路往家里去。
“一会经过了国际饭店，我要去买两包蝴蝶酥。”
王凯利嗜甜，从小最爱国际饭店的蝴蝶酥。这十里洋场第一高的大饭店，出名的是格式精美的西洋点心。那味道，即使去法兰西喝了三年洋墨水，法式大餐也不能弥补对最爱的零食的想念。
“我说哥，你倒是好胃口，听说那个土包子已经住到家里了，你就一点不担心？我倒是挺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该来的总会来，王凯利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
* 应该要虐一虐了，不然总是觉得自己甜的没营养，且容我装一回深沉。
* 不知道能坚持多久，He肯定的。
评论(84)